美发，远古年代的持久标志

时尚***

——人类独一无二的头发

    人类行为有两个方面是独一无二的：会穿衣服并自愿让人剪头发。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既没穿衣服，也没让人用剪刀剪她的头发。或许她让人剪了头发，她两侧的一绺绺发丝似乎要比披在身后的马鬃般的头发要短，她左手很艺术地把长发拢在身前，右手部分地盖住胸脯。她右边的侍从好像急不可耐地想为她把衣服穿上，但她左边的精灵却似乎一心一意地想把她的头发吹拂起来。她在诞生的这一刻就真正地处于大自然和人类文明之间。但肯定无疑的是，她的头发才是波提切利对美的体现中最引人注目的特征。

                           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

    波提切利的维纳斯一诞生就具有丰美的长发，但我们知道，许多婴儿生下来几乎是秃顶的。头发都是后来才长起来的。头发有其自身的诞生过程。说真的，头发有其自身的生命——也就是说，如果某种本来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可以说成是有生命的话。头发有生命的地方就是其根部。如果我们让头发长下去，我们头发的长度就是时光流逝的记载。长发总是与少年儿童联系在一起。但是，随着头发以每年6英寸的速度生长，等他们蓄起长发时，也就到了一定年龄了。

    无论头发的生物学如何，它的确有一种独立于人的生命的东西存在。它今天可能发脾气，明天脾气又可能好起来（因此，如今有句流传的话说，“好头发日”或“坏头发日”）。它可能油光鉴人，也可能无精打采。它可以飘拂下来，盖住全身，也可能突然展示自己的生命，暴露全体，成为那种像风一样肉眼不可见的现象的视觉体现。说真的，我们的头发就像科学家的风洞中冒出的烟一样有效，会奇怪地让风变得有形有实，肉眼可见—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也是其中一个部分——随着风从脑袋上前后波动。起风时，长发就像满篷的船，船帆鼓动，而短发就像摩托艇一样没有任何表示。

    头发的一个特点是动，另一个特点就是色。头发的颜色充满意义。红发较密，使人联想到火暴的脾气，但这仅仅是因为它看上去像火焰吗?金发使人联想起乐趣，但那仅仅是因为光线闪耀在金色发卷上而使人产生某种幸福之感吗？

    黑发富有神秘和邪恶的寓意。女巫黑色的长发与天仙般的公主的金发形成鲜明对照。银发是老年和智慧的象征。但是，我们会看到，这些与颜色有关的联想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发生变化。

    长时期以来有一种错误观点，认为长发是女性独有的。女性与马、狮子和男人一样，有着一个共同特点，即头上比身上的毛发多。然而，人们却想要她肉体上的毛发更少（理想的是一根毛发都没有），头发上的毛发更多，作为补偿。因此，对夏娃的表现通常都是让她满头长发，一直垂到臀部，但全身光滑无毛。对照之下，亚当的典型表现是短发，短胡须，以及相对来说一副毛发丛生的肉体。如果夏娃是按照大自然的本意来表现，那亚当就完全不是这样。正如古斯塔夫•杜雷的插图所示，图中，亚当短发而没有胡子

                                 亚当与夏娃发型

    杰梅茵•格里尔在她那本有关女权主义的经典著作《女太监》中注意到，几乎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假定，认为女性头发比男性多。她引用了比夏的原话，比夏于1846年在他的《普通解剖学》（出版于伦敦）第二卷中断言，通过让女性有大量的头发，“人们也许觉得，大自然就这样弥补了这个美丽的性别在其他许多方面的不足”。这个谬误一直延续到本世纪，第十一版《不列颠百科全书》仍坚定地向读者保证，在西方各民族中，男性头发天生要比女性的短。也许正是因为缺乏例证来抵制这种断言，才使得它持续不休。60年代结束了这种现象，正如今天那位令人钦佩的园林大师，名字响亮的鲍勃•弗劳尔丢以他极长的单只发辫所证实的那样。
    杰梅茵•格里尔继续说，虽然秃顶是一个与性有关的特征，但主张女性不会秃顶，则是不合适的。据她观察，强烈性歧视的结果完全掩盖了女性的秃顶现象，而这个现象要比一般推测的更普遍。这一滞定型肯定是大有市场的。头发在身体上面垂拂下来，暗示着端庄和女性，而秃顶则暗示着男性。比较之下，身体其他地方的光秃则意味着女性。
    无论人们的认识怎样，头发有着独一无二的特征，既是人体的一个部分，又跟人体分开。它有着自身的特色。我们成为头发的男主人或女主人，随意把它剪去，染色，编结辫子，盘绕起来，剃去发须，如此等等，但笑到最后的总是头发。这是因为当我们死的时候，头发还能继续在我们的头上生长。如果我们的棺材在死后一年左右打开，就会发现我们的身上盖满了长长的发丝（对于一个很在乎这类事情的现代士兵来说，这可是件让人羞辱的事）。诺尔•考瓦德曾一度向尔莎•基特保证，头发不仅在人死后还在头上生长，而且还会在胸部生长呢。尔莎•基特辩解说，她胸部无毛，但诺尔回答说：“噢，你们这些女人哪！你们太容易放弃了！
    不过，生命一如死亡，男性头上的头发长度的确能够与女性媲美，而且真的更可能超过女性。《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里有一位名叫斯瓦米•潘达纳桑纳迪的人，他的头发在1949年时据报道已达26英尺。《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还告诉我们，吉妮•班福德这位生于1895年，号称“伯明翰的女巨人”和医学史上最高的女性编结的两根辫子长及脚跺。据估算，其长度为8英尺，虽然令人印象深刻，但与斯瓦米•潘达纳桑纳迪的26英尺发绺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但以这种方式指出，比夏大错特错，那也算不上一种侠义行为。我们还是转向中部地区的另一个少女戈迪娃女士吧，她与维纳斯和夏娃一起，绝对是长发女性美的体现。不过，戈迪娃女士又跟她们两位不一样，因为提取的是长发实际的方面。当夏娃为自己的裸体感到害羞时，就用树叶把自己裹了起来。显而易见，她并不觉得她的头发够多够长，能把身体覆盖起来，从而保持体面，但戈迪娃女士在丈夫的要求下，光着身子骑着一匹马穿过考文垂的大街小巷，很好地利用了她的头发，体面地用头发盖住了身体—尽管没有体面到把一幅好画给糟蹋的地步。据说城里的人都有意把目光避开了，但可以肯定，事实恰恰相反，他们都着迷地想看看这位伟大女士的秀发是如何飘飞的。这幅画作于1586年，的确让观画者有机会大饱眼福。

   该画还在画框内描绘了女性头发的另一面。长发男子常常被人描绘成一头“狮子”，因为狮子是雄性的，而且也有一头长发（比母狮更多）。但长发女子却通常被人形容成是匹“小雌马”。根据词典定义，所谓小雌马，是指雌性幼马或年轻女性，特别是很活跃的那种。当然，长发与活跃似乎是连在一起的，无论牝马还是女人，都是如此。女性与雌马的这种比较，其根基肯定是两者都共有的那种飞扬的鬃毛，除非被剪短并（在暗示的意义上）被驯服。两者之间的相似从这幅画面上也明显可见，画中，灰牝马长长的白色马鬃与骑马人的金色发丝互相辉映。
    特德•波尔赫姆斯忽视了戈迪娃女士以头发求端庄的特点，坚持说头发除了是一种个人、部落或阶级的声明之外，并没有其他实际用处。他是在《肉体艺术》第十九期上这么说的。当然，从卫兵军官到印度祭司，各集团都用头发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德斯蒙德•莫里斯是一位动物行为专家，他认为人的头发用处比上述更小。在《肉体注视》一书中，他认为头发不过是物种身份辨认的标记而已。他写道：
    一百多万年来，我们一直光着身子到处跑动，上面是一大堆葳蕤的毛皮。当我们躯体和四肢上的毛发缩小到微不足道的地步，让整张皮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头皮上的头发却长成了一丛茂密的羊毛似的灌木丛或一件嗖嗖作响的披风。我们在其他灵长目的眼中看来，一定是毫无修饰，不像样子的。这算是什么猿猴呢？
    当然算是人哪。不过，脑袋上顶着成码长的头发到处跑动，肯定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如果蓄头发仅仅是为了有别于猿猴的话。
    头发还有情感的功能，不仅仅只是帮助一个女人赢取一个男子的心。拉潘泽尔在囚禁她的塔中把头发放下来，但并非为了逃走。正相反，她是为了让爱人能够顺着头发爬上去和她相约。这个故事表面上好像在谈一个实际情况（无论它有多么迷人），但其背后却在叙说一个赤裸裸的肉欲情事。
    正是通过这种赤裸裸的肉欲情事，这位长发女人才能用她黑色的发丝套住他的颈项，活生生地把她的男人缚住。之所以是黑色，是因为这种陷阱十分险恶，而这种表面看来亲爱的举动能轻而易举地导向死亡。这就是la belle dame sans merci的概念，她用膀子把她的骑士活捉，也许致死，“孤独而苍白地蜘蹰”。
    也正是这种肉欲情事使得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把长发举过头顶，然后瀑布般放下，令其从背部一直滚落，轻擦臀部。她这么做是为了自娱，在一面镜前，或在一片池塘边，但是，她内心肯定在希望，可能有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潜在情人在暗中注视着她。她也许是金发碧眼，但她可不是没有心计。在19世纪，一个女人不要说裸体，就是把头发放下来，也不是一个男人能够轻易看到的样子，除了在一幅宏大的画面的画框之内，在妓院，或者是自己的老婆或情人在梳头之外。惟一的例外是孩子，如图4中那位少女。雷诺阿在女孩子梳头时捕捉住了这个凝神的时刻，她很不容易地、痛苦地梳着头，梳子在头发上撕拉着。这幅画表明了头发处于自然状态时的不实际性。简单说来，就是头发纠葛成一团。这幅画还表露了一种奇怪的悖论，即头发既是身体的一个部分，又与身体分开。它是某种你不得不往外托着的东西，因为这不像膀子或腿子，除了用头把它甩出去之外，你没有别的肉体方式来移动它。
    头发长，维护问题就来了。如果你希望维持你的情人凝视的目光，这个问题就值得加以解决，否则就不必这样，除非你有一大群侍女。巴伐利亚的伊丽莎白女王这个19世纪的美人儿的确有大量的侍女，但她没让她们都把头发束起来，而是无视传统习俗，让头发无拘无束地飘拂在最华丽的长舞裙上。这倒不像雷诺阿笔下那位少女的那样天真烂漫，泛着金黄，而是一片艳美而诱惑的黑色，甚至比一个孩童的更加艳美。她十分富有，身份很高，而且还赋予了生命的自然优势。一切归于胜者。
    一个伟大的淑女可以自由地享受无拘无束地飞扬的头发，而一般除了孩童之外，其他的人是没有这种福气的。不过，儿童可以很快乐地让人把他们的头发束起来。一个孩子很可能若有所思地吮吸辫梢，或用手抚摸发辫的丝织一般、绳索一般的质地，感到既与之分离，又同为一体。而且，人还有能力改变头发，把发辫松开，像天使的翅膀或雄鹰之翅一样伸展开来。同时又可以把头发简单地在后脖颈上打一个结，形成一个晃来晃去的马尾辫。这都是小孩子心中幻象的一个部分，因为他们假装小马驹或小老鼠，尾巴从后面塞进裙子或裤子里，到处跑来跑去。在这种情况下，尾巴是真实的。或者几乎是真实的，因为它事实上就是一头鬃毛。
    因此，头发有能力助人想入非非，神思飞逸。这虽是上帝赐予的一件微不足道的财产，但我们却能用任何其他物种都没有的方式来表现自己，也许除了马能甩尾巴，狗能摇尾巴或猫能卷尾巴之外。

          列昂纳多.达芬奇的《蒙娜丽莎》

   对那些喜欢无意识地抚弄长发的人来说，头发在入睡觉时还能传达出一种舒适之意，正如一个孩子可能搂着一只玩具熊一样。头发令人感到舒适，能与乳房打成一片。婴儿第一次认识母亲时，就用手去摸这两者。头发还能用来表现不服。显而易见，我们生气时会去扯另一个人的头发，无论是假装还是真的去扯，但我们也会撕咬或撕拉我们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部分出于灰心失望，部分是因为如果有可能把手指和牙齿加于对手身上时，我们是很愿意这么做的。"it makes one want to tear ones hair out"这句话之所以长盛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
    恐惧也是通过头发来传达的。狗颈背上的毛的确会竖起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狗会毛发倒竖。人的头发不会那么明显易见地倒竖起来，但当我们看见一个鬼影时，颈项上的毛发会产生根根竖起来的感觉。僵死的头发为了吊慰死者，好像也会活转过来。
    头发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点，即它是人体的一个部分，能够作为礼物馈赠给情侣，或由悲哀的亲戚在死后保留下来。绑架者可能会把切断的手指头送给被绑架者的家庭（甚至送去一两块脚趾头上的趾甲也会起到同样的效果，而不必造成永久的伤害），但作为个人的纪念物品，惟有头发有那种魔力，能够提醒人愉快而仿佛能够触摸般地回忆起头发原来的主人。普拉斯科雅.米哈伊洛芙娜.托尔斯塔娅的肖像无疑本身就是一幅很忠实的画，但使观画者接近真人的是上方框住的那网格状的头发，而不仅仅是画家想捕捉住她真实形象的努力。
    最后，我们从幻想和极端，来到某种平淡无奇但又举世皆然的东西前。列昂纳多.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可能是最知名的一幅女性肖像画。然而，她并不特别美丽，富于装饰性，也不时髦。这幅画的出色之处肯定在于，至少被画的模特儿没有出色之处。正如从脸上看，没有任何令她突出之处，她的头发也无特别的地方。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不过把她面部框住而已。然而，她的头发的确把我们导引向前，去探索头发的式样和幻象。到此时为止，我们所看到的女性都有着自然的长发，就人们看到的情况，几乎从来都没有修剪过，而《蒙娜丽莎》中的这个女人头发却剪及其肩，就像当今和过去成百万女性一样。第二个要点是，如果她的头发剃掉，那就会把她看成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即便她内心认为她还是同一个人，但对外部世界来说，她绝对已不再是蒙娜丽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