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真带来戒律，空海创立本土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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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真双目失明，仍不改其志，六次东渡，终于把南山律宗传到了日本，体现的正是律宗倡导的身体力行。空海用密教的思想对故国的自然重新进行一次评价的行动，也许正是他对日本文化作出的最大贡献。


B=记者

K=上垣外宪一（Kamigaito Kenichi）


　　B ：许多对鉴真并不了解的人以为是他把佛教传入日本的。
　　K：在鉴真东渡以前，佛教就已传入日本。公元5 世纪时的日本，一心致力于引进来自中国的汉文、服饰等文化方面的事物，但更重要的引进项目是马和铁，马具制作在当时属于最先进的技术。伴随着当时日本垂涎欲滴的制铁新技术的引进，那些带来了新技术的人们早已有了自己的佛教信仰，为了优抚这些外来的技术人员，政府也只得无奈地认可了佛教的存在。有一些自称姓司马的渡来人，在日本的姓则被称作鞍部村主，正如其姓氏表现的那样，他们从事马具、皮革产品的制作工作，搭建草堂，安置佛像予以礼拜，家族中也有人出家成为僧尼，出了有名的法师（止利佛师）。他们作为马具制作这一珍贵技术的拥有者，包括他们的信仰都受到了当权者的保护，特别是生产马鞍需要高难的制作技术，直到后来佛教兴盛的飞鸟时代，都延续着这个技术。在比飞鸟时代稍早一点的时期的古墓附葬品中，最华丽精巧的工艺品就是金铜制的马具。飞鸟时代佛教兴盛，制作马鞍的金铜技术就用来制作佛像了。日本最早制作的正规佛像，就是法兴寺的丈六金铜释迦如来，它就是由止利佛师亲手制作的。
　　B：鉴真与空海先后远渡重洋具体是为了什么？
　　K：鉴真来日本前，日本的状况是：佛教兴盛，出家者剧增，四处兴建寺院，如何管理寺院、管束僧侣、确定僧侣身份都是问题，许多人擅自当了僧侣，即所谓的“私度僧”，对官府来说，无异于原本安分守己地纳税的良民一夜之间就成了不劳而获之徒。所以日本想要从大唐邀请精通戒律的法师。除了迫切需要建立寺院运营的严密规则，另一方面更是仰慕大唐的南山大师道宣完成了佛教戒律方面集大成的伟业。道宣和玄奘是同时代的人物，与玄奘一同参加了佛典翻译工作，他研究了大乘佛教戒律中最为杰出的经典。鉴真传到日本的，便是道宣的南山律宗。“戒律”不只是一套规则和管理条例，“律”是对出家修行者的细致而严格的规定，而“戒”是人真正得到领悟、向实践方面转变的形态。律宗宣扬要将行动、实践与观察“空”的静态式、智能式的态度达到表里一致，提倡清贫，身体力行。鉴真双目失明，仍不改其志，坚持到底，体现的正是律宗倡导的实践。
　　而空海赴大唐寻求的是真言密教，之前他已在东大寺受具足戒。他在长安从慧果法师那里接受了密教的教学和仪式，以及传法灌顶术，被正式承认为合法的密教传播者。回到日本后，日本真言宗在他的影响下，成为主流。“生长在世上的万千生物，皆能唱出自我的心声”，《古今集》的假名序中这段话，恰似空海传播的密教的思想源泉，即山河草木、岩石、鸟兽，每一个物体、生命的存在，都有它独自的灵魂、心灵和歌唱的能力。自空海以后，日本的密教一方面作为镇护国家的教义与朝廷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得以不断发展，另一方面对普通民众，又以把深沉的群山之灵传递给人间社会，并以这种与修道场结合的形式博得了威信。用密教的思想对故国的自然重新进行一次评价的行动，也许正是空海对日本文化作出的最大贡献。
　　密宗起源于印度，在东亚地区似乎与日本特别有缘，毫无保留地被传承下来，它把自然与人内在自然的性视为纯净的意识，与日本人的自然观、性爱观有着直接的关系。
　　B：传说空海发明了平假名。
　　K：并不是这样。假名是由女性创造的文字。在平假名、片假名出现的平安时代之前，日本人所知道的文字只有汉字。5 世纪末时的日本已经有了具有能写出地道汉文文章能力的人。从空海生活的汉诗文空前盛行的嵯峨天皇时期，到由日语假名表记完成的第一部敕撰和歌集《古今和歌集》（公元913 年），其间经历了将近100 年的时间，假名是在这100 年间诞生的。
　　日语平假名是将汉字的草书进一步简化而成的，不喜爱汉诗文的女性，在使用汉字的过程中渐渐将简略的写法固定下来。最终成为日本的“国字”被沿袭下来，一般认为是在10 世纪中期正式产生的。
　　907 年唐灭亡，迎来“五代”。当时在中国的周边民族中，受西方罗马字母和印度文字影响的突厥、西藏，于更早的时期就拥有了本民族的文字，但东方诸民族只知道汉字。随着曾给予东亚诸民族巨大向心力的大唐帝国的灭亡，它们也开始创造本国的固有文字。日本进入了女性开始使用假名的时期，而男性则依然运用着汉字。进入11 世纪以后，由女性创造的假名文学达到了一个兴旺发达的时期，而汉文学并未遭受废绝的命运，而是有机地被融入了和语文学之中，汉文按日文特有的发音被注入新的读音，使之不仅仅只是中国固有的语言，在语法上也完全具有了日语自身的特征，在阅读上也改为按照日语的方式进行了。
　　B：有没有什么是日本给我们带来的？
　　K：宋代欧阳修写过一首诗叫《日本刀歌》，诗中称日本刀犹如神器，对其锋利极尽赞美之词。平安时代日本刀的制作技术已达到了日臻成熟的时期，由于频繁的贸易交往，使日本刀又再次登陆中国，从而引起了欧阳修的注意。
　　当时日宋之间并无直接国家交往，但两国之间交通往来频繁。不过这一时期日本已不再将中国文化视为先进文化，甚至连宋代产生的新文化，如苏轼的作品，也没有传入日本被人传阅过的痕迹。这是由于日本方面的自负心作祟所造成的交流的断层。宋朝的文化并没有给日本带来多大的影响。向镰仓时代转变时，封闭的状况才又出现转机。
　　B ：元朝驶向日本的船只上，满载龙泉窑的青瓷和水墨山水画。
　　K：是的，元代是中国山水画发展最快的时期，那时发明的“皴法”，构成了水墨画最大的特征。元朝时跟随居住在天目山的高僧中峰明本修行的日本禅僧的人数很多，他们回国后都喜欢选择在布满奇岩怪石的山里建寺，而不是把寺庙建在城里。以峻峭岩石和溪流组成的山水风景，在日本深山中是随处可见的景色，应该说，经过元末引进的中国水墨画和禅宗的偈颂，培养了日本人对所谓“山水”的感受能力。
　　后来，梦窗疏石（1275-1352）把一小部分中国水墨画式的“假山水”包含到了他的造园艺术中，中国情趣就被完全消融在日本人逐渐形成的独自的美学中了。同样，在渐次形成日本茶道的过程中，中国人的饮茶方式和情趣也被逐步消除掉了。中国青瓷曾是备受推崇的室内装饰物，也从日本式的茶室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要让饮茶者创作汉诗，即用外语作诗，难度也太大，于是茶室内也不再像起初禅宗寺院里饮茶时那样，要互相咏诵汉诗来交际了。
　　再往后，江户时代，最受欢迎的来自中国的东西，就是《水浒传》。德川时代，则引进了朱子学。
　　近代日本过于轻率地抛弃了通过漫长历史日积月累、在和平时期逐渐成熟起来的中国文化。重新回味一下，日本人在历史上曾那么狂热、执着，甚至带有一种贪婪似地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追求的东亚传统文化的意义，似乎对我们都不无教益。